8月以來，中紀委監察部連續公布兩起省級衛計委官員落馬的消息，紀委的調查，成為懸在衛生計生系統頭上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8月8日晚，中紀委監察部網站披露河北省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黨組成員、副主任朱會賓落馬的消息，距此一周前的8月1日，據寧夏回族自治區紀委消息：寧夏回族自治區衛計委黨組成員王煒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接受組織調查。
記者梳理發現，此次落馬的朱會賓還兼任河北省醫改辦主任，算得上是河北醫改的“操盤手”。作為京津冀重要省份，河北歷來重視醫改工作，隨著朱的落馬，醫改再次成為群眾密切關注的話題。
長期以來，醫療腐敗被認為是“看病貴、看病難”的主要推手，反腐重拳屢屢對其進行打擊。國家衛計委主任李斌在2014年全國衛生計生系統紀檢監察工作視頻會議上強調，要繼續全面推進系統反腐倡廉建設，以零容忍態度堅決懲治腐敗，嚴肅查辦醫藥購銷、基建工程、政府采購中的商業賄賂案件。
醫療戰略咨詢公司Latitude Health創始人趙衡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對醫藥賄賂的打擊原先集中在藥企，現在逐漸開始在醫院內部加強反腐，從受賄方加強治理。
北京市西城區西直門外南路1號—這里是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以下簡稱“衛計委”）辦公所在地，這家2013年組建的國務院直屬正部級機構，至今已走過了3個年頭。在國家大力推行醫療體制改革的背景下，衛計委地方系統持續爆出腐敗窩案，這被外界視為掃清醫改障礙。
“藥品、耗材、設備，不是普通的商品，是特殊的商品，我們現在的問題在于沒有把民生問題跟普通的經濟問題分開。”福建省財政廳黨組成員、副廳長（正廳級），福建省醫保辦主任詹積富在接受記者采訪時指出。
詹積富此前擔任三明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市深化醫藥衛生體制改革領導小組組長，由他主推的“三明醫改”模式，被衛計委推廣。這或將成為未來中國醫改可以借鑒的新方向之一。
衛計委官員密集落馬
8月8日，河北省衛計委官網披露《河北衛生計生信息》稱，7月27日-8月1日，由國家衛計委、財政部選派的專家考核組，到河北績效考核2015年度基本公共衛生服務項目執行情況。河北省衛計委黨組成員、副主任朱會賓出席考核反饋會并致辭，這是有據可查的朱會賓最近一次公開亮相。
截至目前，朱會賓是最新落馬的省級衛生系統中級別最高的官員，他也是在河北省委第六巡視組巡視完畢后，該省落馬的最高級別計生系統官員。
來自中紀委監察部的消息指出，朱會賓系河北容城人，1958年10月出生，這里是保定市下轄的一座縣城，京、津、石三角腹地，狼牙山五壯士中胡德林、胡福才的故鄉。
翻看朱會賓的履歷，他早年畢業于保定地區衛生學校，于1975年參加工作，此后長期在衛生系統耕耘，摸爬滾打41年，直至落馬。
朱會賓的仕途升得很快，最開始參加工作時，他只是河北省衛生防疫站一名普通醫士，接著擔任辦公室秘書、副主任、主任，計免科科長，站長、黨委委員；河北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省衛生檢測中心、省醫學科學院、省職業病防治院）主任、黨委副書記。河北省衛生廳副巡視員；河北省衛計委黨組成員、副主任。
從公開履歷可以看到，朱會賓書讀得不多，但善于“包裝”自己，京東商城上至今能找到朱會賓出的兩本書。
其中一本名為《新發傳染病學》主編之一為朱會賓，于2011年出版，出版社為河北出版傳媒(10.500, 0.19, 1.84%)集團公司和河北科學技術出版社；另一本名為《奮斗的歷程 豐碩的成果：河北省疾控中心論文匯編（2006-2010）（套裝上下冊）》于2012年出版，主編之一為朱會賓，而2006-2010年期間，正好是其在河北省疾控中心任職。
2013年11月，朱會賓擔任河北省衛計委黨組成員、副主任。除了衛計委副主任這一職務外，朱會賓還兼任河北省醫改辦主任。
作為距離北京較近的省份，河北是京津冀協同發展的重點地區，河北省政府歷來重視醫改工作，由一名副省長主抓，并親自擔任領導小組組長，醫改要求與首都優質醫療資源對接。
記者發現，從職位來講，朱會賓稱得上是河北省醫改的“操盤手”，在擔任河北省醫改負責人期間，推進了多項醫改政策。
從去年4月份以來，河北省密集出臺了近20個深化醫改的政策文件，涵蓋公立醫院改革、分級診療、藥品采購、醫保整合等重要領域和關鍵環節。
有業內人士就此指出，在醫療體制改革的過程中，改哪一個環節，怎么改，都涉及方方面面的利益。目前，朱會賓落馬的原因還有待相關部門進一步調查。
據記者梳理發現，朱會賓是今年查處的第6位正處級以上衛計委官員。其他5位分別是寧夏回族自治區衛計委黨組成員王煒（8月1日）、河南省衛計委巡視員夏祖昌（6月6日）、新疆伊犁州衛計委書記許洪元（副廳長級，6月5日），以及合肥市衛計委主任張曉慶（5月27日）和福建省龍巖衛計委主任張美昌（2月17日）。
四川大學法學教授王雪峰曾指出，某一些領域反腐高發、易發，折射該領域權力過分集中、監管薄弱，“我們更應當反思如何將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
今年以來，衛計委系統刮的反腐風暴，比以往更為猛烈，多省紛紛行動。
比如福建省今年6月底通報，在2015年度黨風廉政建設責任制檢查中共問責追責290人。其中福建省衛計委對19人進行問責，給予黨紀政紀處分8人，占42.1%。
青海省則在7月12日通報，今年已完成對省衛計委等14個單位的首輪專項巡視，共發現問題線索116件，其中向被巡視單位黨組織移交即知即改、邊巡邊改問題79件等。
落實巡視效果促醫改
時至今日，北京西直門原國家衛生部樓前，乳白底子和濃墨黑字下“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的新牌匾已懸掛3年零4個月有余。
2013年3月10日，國務院機構改革和職能轉變方案提出，將衛生部的職責、人口計生委的計劃生育管理和服務職責整合，組建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
按照改革方案設定，國家衛生和計生委將統籌規劃醫療衛生和計劃生育服務資源配置，組織制定國家基本藥物制度，擬訂計劃生育政策，監督管理公共衛生和醫療服務，負責計劃生育管理和服務工作等。
據《人民日報》報道，國家衛生計生委機關承擔著組織落實重大建設和科研項目、大型醫療設備購置審批等重要職責，聯系數十家社團組織。委直屬聯系單位有40多個，黨員2萬多人，反腐點多面廣。
“醫改本質上就是一場反對藥品、耗材流通和醫療使用環節的腐敗問題。”8月12日，國內一名醫改部門人士告訴記者。
記者注意到，自2013年6月，葛蘭素史克行賄案發生后，國家衛計委成立反商業賄賂專項行動領導小組，隨著中央督導組入駐醫藥衛生行業，衛生領域全面貫徹“九不準”，同時建立醫藥購銷領域商業賄賂不良記錄，醫藥行業反腐已成常態。
“九不準”提出，嚴禁利用執業之便謀取不正當利益，嚴禁接受藥品、醫療器械、醫用衛生材料等醫藥產品生產、經營企業或經銷人員以各種名義、形式給予的回扣等。
自十八大以來，巡視組進駐已成為常態。據中央統一部署，2016年3月1-4月30日，中央第十五巡視組對衛生計生委黨組進行了巡視。巡視中，巡視組發現和干部群眾反映了一些問題。主要是：黨組領導核心作用發揮不夠充分，“兩個責任”履行不到位，重業務、輕黨建問題突出。基層黨組織建設薄弱，公立醫院黨的建設弱化，失聯黨員人數較多；黨員干部教育管理監督不嚴，違反中央八項規定精神和“四風”問題屢禁不止，違規出國（境）屢有發生。此外，選人用人問題比較突出，違規用人時有發生，個人有關事項報告不實比例較高，退（離）休領導干部兼職清理不到位；重點崗位、重點環節權力制約不到位，以權謀私等廉政風險多發。
巡視組還指出，衛計委行業監管不得力，“紅包”現象和醫藥購銷領域商業賄賂禁而不絕。社團組織管理不規范，行政色彩濃厚，甚至偏離公益性質，與企業“親”而不“清”。
李斌隨即表示，國家衛生計生委黨組誠懇接受中央巡視組反饋的每一條意見，嚴肅對待每一個問題，堅決按照習近平總書記重要講話精神和中央巡視組、中央巡視辦的要求，嚴肅認真整改，務求取得實效。
李斌指出，珍惜和運用好巡視成果，深化醫藥衛生體制改革，實施全面兩孩政策，做好各項衛生計生工作，不斷促進人民群眾健康水平提高，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推進健康中國建設作出應有貢獻。
醫院領導的生意經
記者發現，十八大以來，各個領域的醫療反腐力度都在不斷加大，醫療領域亦如此，醫院院長、副院長等醫療衛生系統職位不斷有人落馬。
2015年1月，中央紀委監察部駐國家衛生計生委紀檢組監察局通報了8起衛生計生系統違紀違法典型案件。記者發現，這其中全部都是醫院院長、副院長和科室主任涉案，涉及醫藥產品采購、收受醫療器械企業和醫療設備供應商賄賂，以及基建工程等領域。
比如，遼寧省沈陽醫學院奉天醫院原院長馮虹在擔任醫院院長兼黨委副書記期間，在醫藥產品采購、基建工程、人員招錄、人事調整中，多次收受賄賂，共計人民幣1886.8826萬元。另外，馮虹還侵吞醫院公款50.3245萬元。
再如，貴州省六盤水市第三人民醫院原院長呂武在先后擔任六盤水市人民醫院副院長、市醫療集團副院長、市傳染病醫院院長、市精神病醫院院長和市第三人民醫院院長期間，在醫藥產品采購、基建工程和為他人就業、工作調動提供幫助中，多次收受賄賂共計人民幣12.7萬元。
有熟悉醫院運作的人士告訴記者，醫院院長主要通過3個環節以權謀私，其一是藥品采購環節，藥企為了讓醫院多采購藥品或維持藥品集中供應的優勢，往往會給予醫院相關負責人及院長回扣。
其二是醫療器材采購環節，一些大型設備價格高昂，醫院多采用融資租賃方式，企業在中標后，為了順利投放設備，并獲取高額利潤，常常行賄醫院主要負責人。
第三則是在基建工程環節，醫院院長手中的權力，可以幫助承建商，繞開招標程序，承接造價動輒成百上千萬的醫院基建工程。
今年以來，醫院領域涉及的腐敗情況，依然十分突出。據記者不完全統計，今年以來，安徽省共計有10名醫院內部院長等領導落馬，包括合肥市第二人民醫院副院長盧滿朋（副處級）、銅陵市第四人民醫院原院長韓煌等。
最近的一次是今年7月26日，據安徽省紀委消息：宿州市第二人民醫院院長梁永建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在接受組織調查。
另外，記者發現，近期醫療反腐風暴，有向基層醫療機構倒刮的趨勢。國家衛計委主任李斌今年在2016年全國衛生計生系統黨風廉政建設工作會議上要求，堅決整治查處基層侵害群眾利益的不正之風和腐敗問題。
據記者梳理，中紀委監察部網站通報，今年7月份以來，共計有10名左右醫院院長或副院長因違法違紀問題落馬，這其中有多數為基層衛生院的負責人，他們涉及到的問題主要包括：亂收費、收受醫療回扣、收受錢款、騙取醫保基金、套取新農合資金等。
“三明經驗”
醫改，可謂是近年從中央到地方最為關注的行政體制改革之一，在反腐倡廉的高壓下，未來醫改走向何方，成為中國衛生計生事業人士的重要考量。
“全國300多萬的醫藥代表，如果不轉行，不回歸到其本來應該進行的職業，那么醫改不可能成功。”8月12日，福建省財政廳黨組成員、副廳長（正廳級）、省醫保辦主任詹積富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
公開資料顯示，詹積富此前擔任三明市委常委、宣傳部長、三明深化醫改小組組長，系三明市醫療體制改革的掌舵人，最近他剛剛升遷，來到新的醫改平臺。
從2012年2月拉開公立醫院改革大幕以來，福建省三明市已成為全國深化醫改的一塊樣板。全國各地前來“取經”的人士，絡繹不絕。
最近的7月29日，安徽省副省長劉莉帶領安徽省醫改領導小組有關成員單位負責人，到三明市考察公立醫院綜合改革工作。
“三明醫改”的經驗已得到共識，衛計委、財政部等有關部委已明確肯定了三明“三醫聯動”的破舊革新經驗，但醫改推動的腳步還沒有想象中邁得開。
事實上，衛計委系統及相應的藥品招標一直成為民眾藥價虛高的爭議焦點。公開資料顯示，目前國內藥品生產企業80%的藥品通過公立醫院銷售。公立醫院售價則通過各省市招標采購來確定。
始于2000年的藥品招標制度，旨在通過政府統一采購，降低藥品進入醫院時的價格，防止企業和醫院之間通過商業賄賂抬高藥價。最初，藥品招標采購主體是醫院自身，后來逐步發展出第三方的藥品招標代理機構，最后演變為各地衛計委統一進行藥品招標。
有醫藥行業人士告訴記者，在法律規定中，招標主體是醫療機構、招標后購買藥品的也是醫療機構。而衛計委作為招標主體，在業界一直存在爭議。
在招標環節下，長期形成的以藥養醫制度，在順加15%差價率時期，醫院會多進高價藥，因為價格越高，15%的利潤點就越大，這也意味著醫院的加成收入就越多。這也使得高價藥受寵，老百姓(49.950, 1.30, 2.67%)進醫院買不起藥。
“當然，以藥養醫的問題不是幾個案子就能解決的，還是要從根本上解決醫生服務收入的提高，從而回到正常的服務模式上來。”趙衡告訴記者。
據詹積富介紹，與各省集中招標采購藥品不同，三明市實行藥品耗材聯合限價采購，聯合寧波、珠海、烏海、玉溪等省外城市，嚴格執行“一品兩規”、“兩票制”和“藥品采購院長負責制”，從制度上規避回扣、過票等不當行為。
“要讓社會來監督，我們誰參與藥品談判，比如耗材的采購，誰采購什么，誰談判什么，都對社會公開，由社會監督。”詹積富告訴記者。
斬斷醫藥與醫院之間的利益鏈條，正是“三明醫改”的改革方向與目標。2012年，三明市政府加大了公立醫院的基本建設和設備購置、重點學科發展、公共衛生服務投入力度，從2011年1.4億元的財政投入，上升至2015年的4.2億元。
“政府要承擔起基本醫療保障的責任。”詹積富表示，“按照習近平總書記的指示，改革是一場革命，改的是體制機制，動的是既得利益，不真刀真槍干是不行的。”
通過改革，三明醫改交出了一份成績單—全市22家公立醫院城鎮職工醫保住院次均費用由2011年的6553元下降至2015年的5343元，個人次均自付費用由2011年的1818元下降至2015年的1615元。
根據全市醫療保障基金報表和信息系統數據，僅2016年上半年，全市職工基本醫療保險基金結余9724.33萬元，醫保早已扭虧為盈，并有能力為貧困大病患者實行第三次精準補助。
三明在醫改方面取得的成績，得到了監管層的賞識。今年7月12日，國家衛生計生委在北京召開新聞發布會，介紹福建省綜合醫改試點工作進展情況。
衛生計生委體改司副司長姚建紅表示，三明市作為國家城市公立醫院綜合改革試點，在強化組織領導、創新體制機制等方面作了許多有益探索，也取得了許多寶貴經驗，黨中央、國務院明確要求進一步推廣“三明醫改”經驗。
